(顧及當事人隱私,故事裡出現的人名與地名都經過修改。)

 

Chapter 2

 

『你已經死了。』

 

「我操!」

伺服器外我氣得大罵,引來網咖裡無數年輕眼光,抑制了摔鍵盤的渴望,噓口長氣,數起網咖裡密密麻麻分佈如粉刺的黑色電腦群,調節呼吸,螢幕上的對手卻在我屍體前捧腹大笑。

天若無情俠私語,『醫生,您又敗了,』

*天若無情俠在阿松屍體上跳舞*

一時間我呼吸又氣得亂起來,趕緊收心回話:『了不起,不愧是遊戲第一高手。』

天若無情俠私語:『哪裡哪裡,不過是遇上菜鳥罷了,這種程度可是無法超渡我的呀。』

阿松私語:『這菜鳥說不定永遠無法打敗你,要不要找別的方法?』

天若無情俠私語:『哎,這樣自暴自棄,究竟誰才是病人啊?』

天若無情俠私語:『改天再試試看吧。』

天若無情俠大吼:「邪不勝正,阿松你便有魔功加持也不是我的對手!」

*夕陽朧朧,夜風茫茫,天若無情俠再次踏上勝利的歸途……*

那行金體狂草讓我又忍不住多罵了幾句。我不是職業玩家,輸了也沒什麼好丟臉的,但『天若無情俠』每次贏了都會在那擺Pose,講中二到了極點的台詞,實在噁爛到不行。

遊戲系統有時間限制,不論怎麼玩都不可能點滿所有技能,想要天下無敵就得不睡覺一直玩,偏偏天若無情俠的確是個不需要睡覺的玩家。這秘密全世界只有我,心理諮商師魏松言,跟秘書劉早雲兩個活人知道。

幾個月前還過著平凡無奇的日子,診所面臨倒閉,女友差點走人,是八連檔都不會播的無聊劇情,豈料某天突然發現自己能跟有緣的鬼魂溝通,而且都是因心病勉強留在陽世的孤魂。由於全台北好像只有我一個人是心理醫生兼靈媒,不大好意拒絕,只好順其自然替這些鬼病人做心理治療,『超渡』他們離開陽世。天若無情俠正是我《魑魅魍魎檔案》的最新案例之一。

心理諮詢很私人,方便的話我寧可在辦公室裡做,但診所的電腦跑不動遊戲只好上網咖玩,好在天若無情俠這個月來也沒有真的講什麼私人秘密,只要求我陪他決鬥。在這個叫做《TRIAL》的網路角色扮演遊戲裡,玩家可以設計自己喜歡的外貌與能力,一同在虛擬世界裡冒險。網路外你可以是不同族群、文化、職業,進了遊戲就是同個世界的住民,強烈的歸屬感令人沈迷。

我一個鬍子大叔去網咖玩遊戲本來覺得憋扭,加入後發現人口混雜多元,「魏松言」的人格如同消失了。跟病人講話不想用假名假象,所以想說盡可能把角色設計得像我本人,但這遊戲的選項精細到令人害怕,光靈魂之窗就超過二十幾種,螢幕上那個身材走樣的鬍子大叔活生生是我的翻版,每回『阿松』掉進陷阱,被壞蛋搶劫,或是在沙漠裡被巨大怪獸追著跑,心裡某處似乎也跟著死了。

「只是遊戲而已,只是遊戲而已,」我按著嘴說服自己,到櫃台結了帳。我三十有一,電子青春再便宜也不可能不工作一直玩下去,結了帳就搭捷運回西門町的診所。

 

「魏松言心理諮詢診所」位於一棟戰後初期的老騎樓裡,老舊失修,所在的巷子也十分荒涼,以前看一次眉頭就皺一次,現在卻感到十分清淨,因為這兒是西門町最不受歡迎的角落,走路能到鬧區,鬧區的人卻不會來這,等同在自己的山谷裡漫步。常有人說老地區容易鬧鬼,經驗卻告訴我遇鬼要看緣份,不是陰地就一定會看到鬼。當然啦,診所裡實際上是有兩個鬼,比我住的公寓還熱鬧、親切。

開門推門,我那男裝秘書劉早雲如往常般坐在辦公桌後處理數據,看我進門就問,「松言,談得如何?」

「還可以,」我跟早雲歷經不少靈異事件,算是生死之交,彼此也不再先生小姐互稱,但聽她叫我本名還是有點不習慣。看床簾是拉上的,想大白天幹麼關窗簾,就去把它拉開,後面卻赫然出現三行手指畫成的血字。

 

救我!

我殺了我女兒!

求你救救我!

 

「今天早上出現的,看字跡是馮太太,」早雲邊擦拭眼鏡邊對目瞪口呆的我解釋,「想說先用窗簾遮住,等你回來決定怎麼處理。」

鮮紅字跡還在流動,看來極可怖,但比起在我窗戶上留血字的鬼,萬年淡定的劉早雲更叫我啞口無言,「張爺爺難道沒告訴她要尊重界線嗎。」

「事事合乎規矩就不是心理病患了。」

還用妳說,但這些不是人類而是鬼魂,鬧起來比活人還兇。

早雲又問,「要不要收集那些血去醫院檢驗看看。」

「不了,那會侵犯隱私。」

我到廁所拿抹布,背對著早雲似乎仍能看到她在淺笑。我們說的張爺爺,是兩個月前我幫助過的「張麗華奶奶」已故世的丈夫,擅作主張替我介紹了很多想做諮商的野鬼,儼然成了我的陰世掮客,自己卻再也沒有出現過,留我一個應付這些鎖門都擋不住的鬼病人。

通靈能力聽起來很了不起,可別以為跟YY(意淫)小說一樣暢行無阻,這些鬼魂的療程往往驚險百出,有次還差點斃命診所,馮太太留血字已經算輕微了。維持診所要錢,健保當然也不會替死人給付諮商費,所以我對來訪的鬼病人一律說,「必須付在陽世有實質用處的酬勞,」夠聰明吧?

才怪,立規後收到的酬勞五花八門,從狗狗啣來的罐頭冥紙,自己蘸墨寫字的匾額,還有鬼病人說替我定期打掃診所(立馬拒絕),馮太太更好笑,用她家道場不外傳的武功心法當報酬,這『無價之寶』連房租都付不了,只好轉送給習武的早雲。相比之下天若無情俠的費用最棒,是能閱換現金的遊戲代幣。日語有『現充』與『網充』兩個詞,前者是指現實生活充實,後者是指網路生活充實,但在這個誰都能靠網路出名賺錢的現代裡,兩者之間的界線可真是愈來愈模糊。

擦完窗戶進廁所偷聞抹布,是真的血,不知馮太太是怎樣辦到的,說不定她家的武功心法可以超越陰陽界限。出廁所後早雲問,「今天也是跟天若無情決鬥嗎?」

「嗯,」我食拇指叩成圈比個OK的手勢,「87%,不能再低了。」

「比上次進步3%。」早雲頓一頓,「你沒睡好。」

她不講,我也感到眼袋跟鉛錘一樣沈重,「這個月拼命練功,花錢買遊戲幣跟最棒的武裝,還下載外掛……」空蕩蕩的戶頭令我痛苦抱頭,「但怎樣都打不贏,那傢伙根本是神級人物。」

「廠商發現用外掛會終止帳號。」

「妳也玩嗎?」

早雲淡然說,「這是常識。《TRIAL》我沒玩過,只上網查了攻略,純粹探討可玩性。」

真的很好奇我秘書平時用什麼當娛樂的,只知道其中一項是讀維基百科,沒想到連自己不玩的遊戲也會查,「妳是電玩高手,要不要參一腳?」

「我擅長的是械鬥類型,對花超過一小時還不能過關的遊戲沒興趣。」

我瞄了傘桶裡的武士刀一眼,「平常多快破關?」

早雲無間斷打字,「射擊類遊戲第一次玩需三到五十元左右續關,玩三次後可以用一個代幣全破,之後以分數排行榜為目標。」

我吹了聲長長的口哨,「真的是高手,下次看我玩說不定能找到那傢伙的弱點。」

早雲停下打字的手,揚眉說,「遊戲人物『死了』就會投胎,你確定嗎?」

「不知道,也不重要,陪他玩是為了維持會晤的意願,就近觀察他真心的行為。」其實天若無情那麼欠揍,玩到現在除了想超度他也想狠狠扁那張臭臉,『拿勝利寶劍斷開魂結,』可謂一石二鳥。

會客室一角的鏡子突然說,「那遊戲我偷玩過。」

我好奇問鏡裡的女孩,「《TRIAL》未來也有?」

蘇瑪麗,一位只能出現在鏡子裡的少女鬼魂,生前是藝人,死於2043年的未來。她是自殺,手腕保留了死前敞開的傷口,心情不佳時會猛出血。

至於一個尚未出生的人為何會以鬼魂的身份出現在2013年的診所鏡子裡,我完全沒頭緒,只知道我唯有在鏡子位於視野內時才能聽到瑪麗的聲音,秘書早雲則是看不見也聽不到。瑪麗只聽得到我一個人的聲音,想知道別人在說什麼就得倚賴讀唇術,「料不到妳也玩網路遊戲。」

「偷玩,」瑪麗強調,「政府說它違反社會倫理,被河蟹過,但玩家不喜歡河蟹版本,玩風低迷,所以廠商取消了在台灣的服務,政府就順手禁了,是用朋友的私人伺服器偷玩的。」

河蟹就是『和諧』,意指娛樂產品內容被政府修正到符合社會道德標準,但這遊戲正熱門,怎麼會突然被河蟹,「妳聽過天若無情俠這玩家嗎?」

「沒聽過,是男生還是女生?」

「綽號是男性,給人的感覺也是男性。」

瑪麗側了頭,「你是他醫生怎麼會不清楚?」

「網路上隱瞞身份很容易,我也不能逼病人講。」

「所以『天若無情俠』是藝名嘍?」

好別緻的說法,「差不多,都是表演時用來掩飾身份的工具。」

「他身前是什麼樣的人?父母還在嗎?死因是?」

瑪麗問了串連珠砲,我聽了失笑,「問這麼多想當心理醫生嗎。」

「想當秘書,」瑪麗點著自己酒窩,「看劉小姐辦事很有意思,也想試試看。」

雇用鬼魂當秘書,我很不爭氣的心動了,「拜託,又不是養小鬼。」

瑪麗不懂『養小鬼』的意思,「下次玩的時候讓我看好不好?或許可以看出他的背景。」

瑪麗生前是藝人,眼光應該不差,但將委託人隱密洩露給第三者畢竟有虧醫德,不然早請病人叫張爺爺出面了。儘管瑪麗早看光了診所來去的客戶,能少講就盡量少講,「事關隱私,不能讓妳看。」

瑪麗吐舌頭,「你就讓劉小姐看。」

「她是正式職員,妳是委託人。」

女孩不再央求,唱起了她的搖籃曲。這診所裡還有另隻名為「彼得潘」的隱形嬰靈,哭鬧起來就會砸診所的東西,全靠瑪麗唱歌安撫。診所只有瑪麗能看得見那嬰靈,也是透過她才知道小北鼻其實是個女嬰。

而網路世界的身份可比隱形人更加撲朔迷離,亦真亦假,遊戲裡是後者居多。首次與天若無情俠在聊天室見面時他只這麼自我介紹:『生前是個御宅族,一天除了睡覺吃飯外就是上網玩電動,玩得順手可以二十四小時不睡玩通宵。』

松:『不用上學或上班嗎?』

天:『不用吧。』

松:『記不記得自己的死因,跟什麼時候過世?』

天:『不知道。』

松:『當時父母還健在嗎?』

天:『可能。』

松:『生前的本名?』

天:『天若無情俠。』

最後一個答案簡直逼人撞牆。從天若無情的言行推算他可能是事業交友不順才會窩在家裡,也可能是個連房間都離不開的「繭居族」:不成熟的舉止,欠缺人際手段,自信心低,用完美容貌呈現潛在願望,能窩在家裡的經濟能力,與家人關係冷淡,說不定還是瘁死在桌前。

別人是宅男宅女,天若無情是個『宅鬼』,嚴格說起來他的角色、性別,與年紀都可能是裝出來的,真人還可以當面觀察,網路只看得到設計好的面具,若非他一開始就說是張爺爺介紹的,我也會以為是哪個中二年輕人在『角色扮演』。(當掮客卻又不解釋病人身份,實在偷懶)

「遊戲廠商應該知道玩家的真實身份,」早雲指出。

「他們不會透露,」我繞著會客室兩張沙發踱步,「也沒辦法請天若無情簽字讓我跟它們交談。」

「但玩家本人可以透過帳戶看到私人資料。」

早雲突破盲腸,我高興說,「那倒也是,」隨即想想不好,「這也要天若無情有那個意願才成。」

「你不是一向要病人面對現實。」

「網路上虛構的身份有讓人短暫逃避現實的功用在,」我大剌剌地躺在會客室的沙發上,滿足身為主人的特權,早雲帶來的兩隻貓咪,『飛鴻踏雪泥』與『成嶺側成峰』,馬上跳到身上提醒我只是個坐墊,「心理諮詢的首要任務是讓病人感到安心,如果連心理醫生都威迫病人,對方又怎麼可能想談話?」

早雲排好一疊檔案,「需要依靠虛幻標籤才能安心,本身就是個問題。」

早雲的話乍聽下近乎佛學,卻有種莫名的嚴峻,「這年代刺激太多,人不夠突出是很難被注意的,網路可以裝飾自己,比本人來得有優勢,」我撫摸肚子上兩隻新主人,「這樣講或許很勢利,但人都看外表,沒接觸連話夾子都打不開。」

「換句話說,」她兩指夾起釘書機,喀嚓一聲,洞穿三疊檔案,「製造分身公開行為與思想,為的是尋求認同者掩蓋自己的不安,被討厭時就可以刪掉分身躲起來。」

「哎,何必講得這麼絕,」難怪我喜歡妳。

早雲緩緩說,「自信不足才需要別人的認同,演戲過頭連自己都會信以為真。」

她的話讓我想起尼采的名言,『與怪物戰鬥的人,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。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,深淵也在凝視你。』早雲的意思應該是,『小心別成為你扮演的對象』吧,「咱們活人是這樣,天若無情可是死人,遊戲裡的角色就是他自己。」

「你打算讓他繼續扮演那角色。」

早雲堅持說天若無情是在演戲,實在無法反駁,畢竟我跟他的確為了隱藏醫療關係上演『死對頭』的戲碼,誰知道幕後還有多少謊言,「至少得等他願意更深一步討論為止。」

早雲一會沒吭聲,「那你是要殺人了。」

我愣住,「殺人?」

「遊戲裡打倒對手是將生命值弄到零,那時角色就會死亡,一般玩家只要將靈魂引導回屍體就能復活。」

妳真有下功夫研究,「沒錯。」

「所以你打倒天若無情的角色等於殺害本人,下得了手嗎?」

我開始不安,「沒想過這點。」

『殺人是為了幫他投胎』,這種話遊戲裡講跟在陽世講意義完全不同,一個月前我跟天若無情討論這可能性時也不敢勸他跳崖自殺,那時就是把他當成活人看待,現在答應決鬥又是另一樁難題。真可笑,我在遊戲裡不曉得殺了多少人,若不是天若無情我說不定永遠不會去考慮電子人物的感受。

瑪麗忽問,「醫生你如果打破這枚鏡子,我是不是也會投胎?」

這問題讓我臉平常沒用的地方都捲起來了,「妳要我…… 殺了妳?」

瑪麗笑,「我已經死了。」

她這麼輕鬆只讓我更囧,「別開玩笑。」

「不是玩笑,」瑪麗順勢撤去笑容,「試試看?如果打破鏡子後我能投胎,那位天若無情的假設就準多了。」

茶几上的青石煙灰缸在眼裡放大了不少,那種硬度用一點點力就能粉碎瑪麗的鏡子,但我怎能拿別人的靈魂做實驗?有那種惡膽就不會當心理諮商師了,早雲剛才的問題已透過遲疑回答。

瑪麗說未來不存在天若無情這玩家,究竟是我打贏了他使他成功轉世,還是是因為政府禁了遊戲才被迫投胎?罷了,我只顧得了當前的問題,先想辦法打開天若無情的心房吧。

早雲猜到我主意已定,就沒再多口了,懂得尊重我的職位與決定也是她的優點之一,「我們把去網咖的錢算在診所開銷上,報稅時可以省些錢。」

我喔一聲,「看不見的病人要怎樣報稅?」

「可以說是用來研究病例。」

「還有這招。」

「會偷機取巧的不止你一個,」早雲刺我一刀,「看得見的病人,洪小姐似乎給你介紹了不少。」

洪小姐就是我女友洪玉玫,是自家醫院的紅牌,比我成功多了,「她每次都給我介紹死要面子的天龍人,很難進行療程。」

「當作劫富濟貧不就得了?」

「心理醫生不是正義使者,」這是我的堅持。

「那當水蛭吸血也行,」早雲從層層檔案下抽出張便條紙,「洪小姐找你吃晚飯。」

「都說可以打手機了。」

「她或許認為我可以提早告訴她有沒有空。」早雲稍微停頓,「你跟她結婚的話就能到醫院工作,不用再擔心吃住。」

「我寧可管自己的診所。」

 

傍晚我要早雲早點下班,自己回房換了便服離開診所,前腳剛踏出大門,後腳就卡在原地。

早雲沒聽到下樓聲立即問,「怎麼了?」

這麼問並非『是不是遇到了鬼,』而是『遇到了什麼樣的鬼,』但眼前的事情實在荒謬,還是遲了會才能回答,「淹水了。」

樓梯間有了幾秒死寂,「什麼?」

「樓下淹水了,」能讓早雲錯愕,可見事情也超出了她意料,「黑黑黃黃的,還有股腥味。」

早雲繞過我往樓下望去,「我看不見,」走下幾階彎腰看到騎樓入口,「街道是乾的,水是淹到哪?」

我失聲,「妳腳已經在水裡了。」

她小腿略一抽搐,似乎想立刻退回樓上,最後卻是緩緩轉身上樓,站定後問,「腳濕了嗎?」

腳剛涉水當然是濕的,西裝褲頭與楔型黑鞋顏色都浸深了,還沾了好多不知名的白蘚,幾個月前瑪麗出現在鏡子裡時早雲也看不見,這多半又是專屬於我的靈異經驗。

早雲的動作弄皺了污水,戳破水面時一圈圈漣漪擴散了出去,真的是靈異現象怎麼還會受到物理世界的影響?水能淹滿一樓,意味著整個台北都泡在水裡,可能嗎?好笑的是我急的不是為什麼會淹水,而是該如何出門赴約。這時早雲忽然往樓下望去,我也順著視線往下看,只見水裡捲起團團污物,波動暗示了有什麼東西正從水底往上爬,早雲看得到是什麼,我卻只看到渦流,實在恐怖,隨著那團詭異事物愈來愈近,愈來愈大,我心跳也愈來愈快。

那團污物來到水面正下方,稍稍停頓後猛地隆起,污水薄膜包裹的橢圓體事物昂首站在眼前,我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,那層水膜才轟隆一聲爆開,唏哩花啦地將我的怪叫沖得一乾二凈。

那濕淋淋的怪物隱約有張人臉,瞪我一會後伸出平攤的手掌。

「收房租。」